贵圈｜当“711”式的偶像是一种什么体验
▲《贵圈》独家对话徐明浩：每天只睡一个半小时，会努力“营业”
文/何润萱
编辑/露冷
你可能还不知道，日本的711已经不再24小时营业了。
事情的起因是一位57岁丧妻的男店长不堪重负，今年3月向总部提出缩短营业时间的请求。随后100多位店长都站了出来，这才有了以“全天候”为卖点的便利店，试行非全天营业的举措。
连711店长都受不了的工作强度，有人却正在体验。
比如《青春有你》的舞蹈教练、韩国组合SEVENTEEN的中国成员徐明浩。因为最近要忙国内的综艺录影，他的睡眠时间被严重压缩。《贵圈》采访当天，他只睡了一个半小时。过去12小时内，他留了8个半小时练习，2小时搭飞机，1小时洗澡、打包。起飞前，他争分夺秒地发了一条微博，告诉粉丝们自己又回来了，并在评论区嘱咐：今天也要过得开心点哦。
▲徐明浩在微博下的留言
这个密度的行程，是他过去三个月的常态：因为赶上组合回归，他在北京和韩国仁川之间来回飞了20次，中间还穿插20次打歌舞台表演和6次签售。
这是一个在韩国偶像界工作的员工的自觉。徐明浩2015年出道，这一年同期出道的数得上名字的男团就有7个。2019年开年，人口仅5100万的韩国又多了4个新生男团。一个普遍的说法是，偶像的保鲜期最长不过5年，而今年已经是徐明浩他们入行的第四个年头。在高度竞争的环境里，为了延长花期，偶像们需要学会如何和粉丝建立更高黏度的连接——因为一旦断开，这个星粉网络何时才能重建无人可知。
3月，这位偶像在微博回复粉丝评论17次，并且根据他们的心意把头发剪短，重新染成黑色。相比国内还处于“放养”阶段的艺人，徐明浩这样“711”式的偶像显得更“专业”：从不打烊，予取予求。
24小时“营业”
徐明浩的粉丝量是在《青春有你》播出后涨起来的。此前，他的微博粉丝刚过60万，在这之后，涨粉幅度接近200万。这个节目，让这位在韩国发展的中国艺人，在更多人面前展现了他的“职业水准”。
当徐明浩和练习生在一起时，很容易就能感受到什么是“职业选手”的素养：扯领带的时候要45°或者干脆拉平，上半身稍微后仰，下半身找到两个支点扭动胯部，这样，从摄影机的视角来看，胯部动作会更加明显突出，也会更加“撩人”。下腰时可以用单手撑地，另一只手随着腰部回正、上甩，通过借力，展现的姿态会加倍帅气。
▲徐明浩对训练生们进行舞蹈指导
专业还体现在其他细节上。练习生李振宁在系领带时打了个死结，徐明浩立即纠正：“你这样观众看的话就很出戏。”连淮伟在跳完舞后稍微笑了一下，他板起脸：“你认为你自己在搞笑吗？”他甚至注意到姚明明跳舞时看了三次地板。《重塑》的A组在他面前也分分钟暴露了弱点：某一个横排队形不够整齐。
《青春有你》主题曲里有一句歌词，“我想被你看到”。徐明浩让训练生们思考一个问题：怎么样才能被别人看到？“可以是眨一下眼睛，也可以是在嘴上……”他侧身屈腿，伸出两指比了个飞吻。
王奕对在《一笑倾城》这种情歌里展现可爱有点抗拒，徐明浩又拿自己举例，“真正想当一个艺人的话，有的时候可能要会做比这个更可爱的东西。”他跳了一次王奕的舞蹈动作，收尾时故意吐了一下舌头。
这种专业一经展现，“吸粉”效果随之而来。导师公演当晚，一位看了现场录制的豆瓣用户评价，“徐明浩可以边跳边唱，毫无娇喘，碾压级别的表演。”另一位粉丝在现场因为顾着看徐明浩，完全忘了自己来的目的，只记得旁边“叫什么羽的唱歌还不错”。
让徐明浩成为徐明浩的，是韩国偶像的白热化竞争。比他们晚两年出道的WANNA ONE，拿过2017Mnet亚洲音乐大奖最佳男子团体，还有防弹少年团、EXO这样的前辈。徐明浩和他所在的SEVENTEEN的“业务能力”已经堪称卓越，但还是落得一个外号——“次”。
在竞争中，只有最好的才会被记住。
被需要的故事
突围的唯一办法是不断练习。徐明浩告诉《贵圈》，因为团队有13人，白天各自有行程，只有晚上才能集体练习。过程通常会持续6到7小时，如果碰上回归，可能长达12小时以上。
镜头会放大一切瑕疵，因此，任何一次曝光，都需要拼尽全力。去年4月，徐明浩和队友文俊辉参加爱奇艺粉丝嘉年华，由于徐明浩曾经受过腰伤，工作人员想调换原本的4x100接力项目。但因为很多物料已经提前做好，徐明浩还是上了。工作人员对《贵圈》回忆当时的情形： “他是第一枪，一下就跑了第一，落第二特别远的距离。然后他下来就捂着腰。”
这正是粉丝们所需要的、关于偶像的故事——敬业、努力、不断向上的精神引领。而几乎所有偶像，都有一打这样的故事供粉丝感动和传播。
想要赢得粉丝，另外一类故事同样不可或缺。
导师舞台公演前夜，有粉丝没赶上徐明浩外出，其他大厂女孩急中生智，打电话让不在现场的粉丝和他互动。从便利店出来的徐明浩真的停了下来，一边听电话外放，一边乖巧地点头，再将双手比成OK的形状示意接收到了。末了还叮嘱一句，“早点回家。”
这个故事对于在韩圈混迹多年的文文来说并不陌生。她前两天刚刚听说朋友的经历：偶遇NCT黄仁俊的小姐妹，让自己的朋友跟这位男团成员当场来了个视频电话。“昨天我都惊呆了，就是好认真的营业啊。”
“营业”是发源于韩国饭圈的专有词汇，意指偶像在舞台之外和粉丝的一切互动。也有人把偶像的行程、活动也算在“营业”的范围内。
徐明浩所在的组合SEVENTEEN是这门学问的优等生。他们曾在特别粉丝见面会上准备了香薰蜡烛，燃烧一定时间后就会显示YOU MAKE MY DAY/SEVENTEEN CARAT（克拉）。克拉是专属于SEVENTEEN粉丝的称呼，从组合诞生之日起就相伴出现。
▲SEVENTEEN制作的应援蜡烛
在一张去年发的微博照片里，徐明浩在手臂上写上了14个名字，排第一就是“克拉”，其他13位成员紧随其后。今年的韩国克拉岛活动上，他说完对韩国粉丝的感谢之后，又突然加了一句中文，“肯定还有中国人来到这里，谢谢你们。谢谢。”
粉丝西西当时就在现场，她觉得自己和小伙伴简直是在用生命尖叫，前面四五排的韩国粉丝都转过头来看。“叫完直接失声，全身发抖。”
“市场竞争太激烈了。粉丝现在长情的很少，一般都不会只钟情于一个偶像，可能是一个本命一堆墙头。一个本命如果饭三年，那就已经算是非常长情的了。”
厦门大学中文系教授杨玲曾经在三年前接受《人物》杂志采访，分析鹿晗为什么能成为“美好教主”，前提之一就是国内市场的初生。而韩国市场早已经迭代数轮，偶像甚至供大于求。
偶像云
拍摄《潮音战纪》时，徐明浩曾和《明日之子》亚军马伯骞搭档。成长在纽约的马伯骞想要编一首歌，将所有前女友的名字写在歌词里。徐明浩立刻表现出为难：“这种问题怎么可以写出来呢？把人名去掉，用‘my girl’就可以表达我们想说的。”
马伯骞不解地问，“Do you like anybody?”
节目总导演马力分析，这正是国内偶像和韩系偶像最大的差别：是否留有让粉丝进行恋爱幻想的余地。
徐明浩的经纪公司深谙此道。官方微博的常用话术是：明浩在想什么？想克拉们，总是一心只想着克拉们的明浩老师。又或者是，《青春有你》不可错过的理由：第一因为可以看到黄灿灿的明浩教练，第二因为徐明浩今天也要跟克拉们一起。
盘盘珍藏了一些徐明浩前两年回复粉丝的截图，甜蜜互动让她每每回味都心跳加速。有粉丝问：明浩啊，你知道星星有几个角吗？他回复：你想我了？有人问他，今天是徐网民啦？他会说：偶尔网民一下，满足你们的需求，要不然太想我想坏了怎么办？
在盘盘看来，1997年出生在辽宁鞍山的徐明浩，显然是去韩国之后学会这些“套路”的。她既为这种撩人的感觉动心，又被激发了强烈的占有欲， “这是哪儿学来的！妈妈不允许你这样！”
这种操作大概可以叫做“云撩拨”：没有特定的对象，但刺激强度足够大，能让每个类型的粉丝都产生幻想。
歌词也是增强这种撩拨的武器：为了成为你的明天，我活过了今天（SEVENTEEN《谢谢》）；我为你倾倒的心若是金钱，那我就是亿万富翁（WINNER《Really really》）；似乎为了遇见你，我才于这世界上降生（BTOB《For You》）。
▲SEVENTEEN《谢谢》歌词
藉由这种“云”的方式，每个粉丝都认为自己和偶像建立了强大连接，得到了情感回报。这种亲密无间也是星粉关系的进化。此前媒体在研究鹿晗和鹿饭时，就曾困惑于后者得不到具体的“回报”。
国内的偶像新贵们快速学习了这种技能。比如《贵圈》近期的另一个采访对象蔡徐坤，明确拒绝了给粉丝提供签名照的请求，因为他需要每个粉丝都能被一视同仁地对待，或者说，拥有一视同仁的幻想。
总体来说，偶像与粉丝的这种依存关系更像是一种“情感经济”。长期研究粉丝经济的美国学者詹金斯早就揭示了“云撩拨”的心理动机：“试图将消费者决策的情感基础，理解为观看和购买决定的推动力”。
韩国的签售机制正是这种“情感经济”的巅峰。专辑买得多，就有机会参加签售，可以跟偶像长时间互动，甚至十指相扣。文文告诉《贵圈》，想要进入这个待选池，通常需要购买50到100张专辑。以SEVENTEEN的六辑单价100元计算，大概需要付出人民币1万元才比较保险。
“粉丝其实是有意识地把自己放在消费者的位置。我花钱了，你就要给我恋爱幻想，你必须给我提供足够的空间让我去进行一些我喜欢的幻想。”杨玲认为，这种留白就是给粉丝最直接的回报。
其实，粉丝们心里多少也清楚，这是一种“假戏真做”。“你知道吧，当偶像说我爱你，其实那个‘你’指的是你们，不是你。”SEVENTEEN的团饭辰辰对《贵圈》说。
职业的偶像与专业的粉丝
促使偶像们掌握上述技能的根本原因，可能还是市场过于饱和。
一则盘点2018年韩国一线男团的帖子里提到，不加这两年新冒头的，称得上一线的团体就有15个。中国人口是韩国的28倍，但是把TFBOYS算进去，也凑不出15个男团。
成熟市场造就了偶像的生产标准化：一个团体通常分为vocal、rap、dancer、leader、门面等角色——可能A比B在某个方面做得更好，但整体上大同小异。这种情形下，偶像们更像711货架上的标准化商品，能竞争的只是陈列顺序。
▲徐明浩所在的Performance Unit
精准的定位是增强竞争力的手段之一。比如SEVENTEEN瞄准的粉丝是10代、20代，因此刚出道时的风格就是初恋男孩。马力在节目间隙，飞去韩国听了他们的演唱会，惊奇地发现演唱会居然在下午五点半开始，“就是为了照顾学生，因为学生们在那个时间点有空。”
这是韩国偶像工业的第四代产品。粉丝也变得更挑剔，他们清楚，决定喜欢哪一个偶像就如同走进一间便利店挑选商品——事实上全世界的711都差不多，都有薯片、咖啡、快餐、生活用品，区别的只是购买时的心情和需要。偶像的本质是消费品，标准也出奇地一致：颜值、唱跳和勤奋营业。一旦有人破坏了这种标准化，就会被立即从“货架”上剔除。
《Produce 101》里的练习生安炯燮，因为在节目中抱怨了几句排名下降，很快被韩国观众厌弃，最终也没能进入出道位。与之相反，练习生朴志训因为恰到好处地表现了wink，此后从未跌出过前三。
▲朴志训的经典wink镜头
即使出道的偶像，也要时时面对类似风险。比如来自上述节目的WANNA one，因为在后台没有关麦，抱怨了行程，引来大批粉丝批评“偶像失格”。Super Junior的晟敏因为结婚被粉丝批评，特意把结婚日期定在组合回归前夕，还有传言说那天是一个知名粉丝的生日。
作为一个从Super Junior时期就在追星的粉丝，盘盘无疑是有这种“挑选”意识的。一方面，打动她的是徐明浩的业务，另一方面她又觉得徐明浩的互动可以做得更好，“他不怎么哄粉丝的，比如说粉丝可能要求你撒个娇或者是卖个萌，他就拒绝了。”
盘盘对她的另外两个偶像——郭麒麟和彭昱畅并没有这种挑剔。因为这两者是演员，在她看来并没有应尽的“营业”义务。
这大概就是人们走进一间711的预期：如果你发现货架上缺了纸巾、口香糖或者打火机，一定会觉得它运营出了问题，哪怕之前的每一天，货架上都货源充足。
告别的准备
承认成为被拣选的商品，并不是一件轻易的事。而意识到迟早要“下架”，则需要更长期的心理建设。
徐明浩好像比他的同龄人更早地有了觉察。因此，在跟粉丝互动的同时，他总在小心翼翼地划出一道界限。
一位日本女粉丝对他说，有我们明浩就不需要谈恋爱了。他温柔又坚定地回答：怎么能不谈恋爱呢？男朋友可以陪伴，我们只能看啊。有粉丝说，生活除了追星，还有很多事可做，但其他事都没有追星有趣。徐明浩的回复是：改——所以其他的事情，也要抱着追星的态度对待。
藏在“营业”之下的，或许是这个年轻偶像逐渐丰满的自我意识：从某个时刻开始，他已经意识到迟早会跟粉丝们分离。从那之后，他的一举一动都是在完成一场漫长的告别。
那个时刻，也许是去年在洛杉矶海边拍《不想哭》的MV。面对黄昏的沙滩，他忽然找到人生的终极目标：“在海边我想有自己的一栋房子，跟我的爱人、自己养的一条狗看夕阳西下的那一瞬间。我就是为了那一瞬间一直在努力。”
▲《不想哭》专辑海报
他比粉丝更早明白了一个真相：即便是一间偶像便利店，7x24地提供完美服务，也不可能是一个永恒的家。
在今年2月的一个直播里，他又老生常谈地号召粉丝结婚：“17年后，大家都结婚了，和孩子们一起来看SEVENTEEN啊。”
台下的粉丝立即否定，“不会的！”他面不改色继续，“无论如何结了婚跟孩子们一起喜欢SEVENTEEN的话，就真的很感谢大家了。”
“所以你对于偶像结婚这个事情怎么看？”《贵圈》问。
“啊，这个事情真的还很远啊。但是我很正面地面对这件事情，我觉得我肯定会结婚的。”徐明浩抬起头，“肯定会。”他说了两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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